宁王朱宸濠的叛乱,从明武宗正德二年,即公元1507年四月贿赂大太监刘瑾而恢复王室护卫算起,至正德十四年,即公元1519年六月,武宗派遣太监赖义、驸马都尉崔元、都御史顾颐寿前往戒饬,要废掉他心心念念的私人护卫,于是宁王公然发动了叛变。
被后人炒作为“明朝一哥”的王阳明(王守仁,字伯安,号阳明)一生中有四大军功: 平定赣南寇乱、剿平宁王之乱、定思恩之叛、讨平断藤峡瑶贼,前两件事情都发生在江西。
王阳明:知行合一
平宁王之乱时王守仁是赣南巡抚,他没有等待朝廷的诏命,就毅然兴兵平叛,只用了三十五天的时间就剿灭了叛乱。
(1) 战争前的政治形势
明武宗,一个很会玩的皇帝
明武宗正德元年至五年,即公元1506年—公元1510年,是太监刘瑾专政时期,武宗日夜在豹房中淫乐,一切政事均交由刘瑾处理。
豹房
刘瑾伏诛后不久,江彬、钱宁逐渐取代了他的位置,江彬专门引导武宗出游,武宗根本没有心思打理政事,常常微服外游,经年不归。
所以,在明武宗时期,奸逆当道,中枢无主,明王朝的国防、军事、政治、经济急剧恶化,社会动荡不安。而武宗对王朝的一切事务都是视若无睹,他只喜欢游猎。
心怀异志、图谋不轨的朱宸濠
宁王朱宸濠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宁王朱权的五世孙。
他为人心高才浅、狂妄自大,虽然身在藩镇,眼睛却总是在中央朝廷皇帝周围打转,见到明武宗无嗣,终年溺于淫乐、佞幸专擅,总觉得自己有点机会,因此而心怀异志、图谋不轨:
正德二年,四月,贿赂太监刘瑾,恢复王室护卫。
正德五年,八月,刘瑾被杀后,兵部革其护卫,改为南昌左卫。
正德九年,三月,通过自己人兵部尚书陆完,宁王花重金贿赂太监钱宁及朝廷各大权臣、要员,又恢复了王室护卫。
除此之外,宁王自正德九年起自称国王,称护卫为侍卫,改令旨为圣旨;并制作皮甲、私制刀枪、盔甲、火器等兵器;同时,扩张自己的势力:招收巨盗,集纳流亡,四处劫掠等等,还结交广西土官狼兵及福建南漳、汀漳的蛮洞。
宁王的这些反迹,自正德十年之后,就已经日趋显露,朝廷里早有官员先后举报,都因为皇帝周围被他贿赂的太监、权要们搪塞过去,有些举报根本就没到京师就被其截获,而无法到达圣躬。
后来,由于佞臣江彬与太监钱宁不合,另一个太监张忠就想借用江彬去扳倒钱宁,所以就借用都御史江西巡抚孙燧、巡抚御使王金弹劾宁王,武宗第一次听到宁王蓄意谋反的事,原先收到贿赂支持宁王恢复护卫的系列人等生怕受到牵连,也纷纷倒戈。
武宗知道宁王的野心后,非常不安,派遣太监赖义、驸马都尉崔元、都御史顾颐寿前往戒饬,要去掉他的护卫,同时在京师大搜捕宁王的眼线。
宁王就这样在京师眼线尽除、朝廷大员与其划清界限、皇帝亲派亲信前往蕃地戒饬的巨大压力之下举兵谋反了。
赣南巡抚王守仁
正德四年时,江西各地的寇乱就已经非常猖獗了,寇贼们流窜作案的地区,西北方向为靖安、奉新、高安一带;东北方向为饶州、万年、东乡,南至抚州、建昌一带;赣南方向为寻邬西面至安远、定南、龙南,延至信丰、崇义等地。
寇贼们利用江西四周山地,山高地险,交通困难,易于盘据,便于流窜的地理优势,又处于福建、江西、湖南、广东多省的交汇地带,官军根本没有任何办法,屡次围剿屡次兴起,反复无常,历久不平。
到了正德十一年,即公元1516年秋,赣南寇乱导致数省交汇地带千里之间,尽成乱区,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。
八月,兵部尚书王琼推荐时任南京鸿胪寺卿王守仁为佥都御史巡抚赣南。十一月,王守仁达到赣南,立马整编地方武力,并联合福建、广东、湖南等省的官兵协同围剿,至正德十三年初,盘据在赣南数十年之久的寇乱就被其悉数肃清。
宁王朱宸濠正德十四年六月举反事,赣南巡抚王守仁正奉命前往福建视察,收到宁王谋反的密报后,立马返回吉安,采取相应措施。
(2) 地理形势及双方战略思路
江西地理形势
江西地形
宁王所在的藩地是江西南昌府,当时的南昌是江西军事、政治、经济的中心,《方舆纪要》评论其为: “南接五岭,北带九江,咽扼荆淮,翼蔽吴越”,地理位置非常重要:
陆路,东面经过广信可以达到苏、浙,西面经过瑞州可以达到湖南;水路,北面经过鄱阳湖可以到达长江,然后顺流东下可以直达南京,也可以逆流西上直达武汉;南面则可以沿着赣江到达广东。
在南昌与九江之间,有鄱阳湖。
鄱阳湖北小南大,状如葫芦,湖的北面可以通往长江,中部有南康、湖口之险,南面有赣江通往赣南地区,是江西南北交通的要道,鄱阳湖、长江交汇是九江府,也是全省的咽喉所在。
从九江东下到南京,有彭泽、安庆、贵池、当涂等险要之地。
宁王之乱的主战场安庆,地势低下,遇到雨季容易发生泛滥,而旁边的小孤山作为高地,可以作为依托,成为长江上的一道天然凭障。
宁王的战略思路
宁王虽然很久就开始图谋不轨,并作了一些准备工作,但是并没有统一的战略思路,作战意图也不坚决,这也是他失败的最主要原因。
根据史书上的记载,宁王的战略思路大致是以南昌为根据地,先北上攻略九江,打开进出长江的水路通道,然后顺流东下攻克南京,与趁机蹓跶到浙江镇守的太监毕真相勾结,掌控整个江南地区,再伺机北伐或者分而治之。
王守仁的战略思路
作为离叛乱发生地最近的地方长官,王守仁在收到密报之后,意识到兹事体大,如果不及时采取相应的行动,宁王势力会很快坐大,危及朝廷,于是没有等到诏命下来就毅然主动承担起平叛的责任来。
考虑到朝廷给予他的权力是肃清赣南方面的寇乱,他并没有权力擅自对宁王用兵,因此,他首先做好了战争准备,其次传檄四方,并上报朝廷,既是让上面知道江西发生的变故,也是等待上面知道情况后,给予他相应的授权。
在王守仁看来,如果能第一时间针对宁王有所行动,那么宁王的行动计划就一定会有所耽误,到时候无论南昌、九江,还是沿江各大重镇,包括南京,以及北上京师的重要城市都会有时间布防。然后,各路勤王兵马汇聚南昌府,宁王以其巢穴被摧毁,首尾难顾,必败无疑。
(3) 宁王之乱的战争过程
正德十四年,六月,宁王听说武宗派人来江西察视,并要革除自己的护卫,于是在自己精心设计的生日宴会上宣称武宗并非孝宗之子,现在自己奉太后密令兴兵讨贼。
宁王一方面释放狱囚,收拾库藏,派遣各路人等到临近郡邑去募兵夺械;一方面派兵六万人,号称十万,进陷南康、九江,并驰檄各地,指斥朝廷。
宁王叛后,远近震动,鄱阳湖东面各地知县均明大义,杖杀叛使,拒不附敌,宁王因此而不能轻侵湖东,窥探两浙。而南京方面收到信息后,也立马将兵万余人屯兵采石,并派遣使者到安庆通报叛情,并命令严兵坚守。
安庆小孤山
赣南巡抚王守仁收到密告之后,于六月十八日一面上书朝廷,一面整备军事装备、辎重,准备作战,一面传檄四方起兵勤王,强调各地官吏要守土有责。
赣州知府邢珣、袁州知府徐琏、退休的老干部王懋中、邹守益都等都前来赴义,王守仁于是与众人讨论平叛事宜。
王守仁担心宁王的主力会顺流而下直指南京,趁其没有防备而将其占领,于是发布了一条假消息,声言都督许泰率京军四万,赣南巡抚王守仁、湖广都御史秦金、两广都御史杨旦各率所部共十六万人,将直捣南昌,想让其有所顾虑,以达到延缓宁王的行动的目的。
各位谋臣本来是极力劝宁王快速占领南京,并在南京称帝,宁王收到王守仁发布的假消息后,果然有所迟疑,不敢有所行动。
六月二十日,王守仁再次上书朝廷,汇报江西情况。
宁王在南昌据守了十余日,不见任何外兵到来,才知道自己受骗了。
七月一日,他留兵万余人看守老巢南昌,自己率领六万大军,包括他的妃妾、世子等人,号称十万人,东出鄱阳湖直攻安庆。
安庆都指挥杨锐、知府张文锦早已得到宁王反叛的消息,他们据城固守,叛军一时攻克不下来。
十三日,王守仁收到宁王起兵北上安庆的消息,知道他留在南昌的军队不多,于是急率吉安知府伍文定北上,并督促各地兵马期会于樟树。
不日,临江知府戴德孺、袁州知府徐琏、赣州知府邢珣、通判胡尧元、瑞州知府童琦、通判谈储、新淦知县李美、泰和知县李楫、宁都知县王天、万安知县王冕等,各领兵来会,众约八万人,号称三十万人。
大家都觉得应该先救安庆,王守仁认为九江、南昌已为叛军占据,如果现在率军越过南昌与宁王在安庆相持,宁王在九江、南昌的叛军会很容易袭击我军后方,我军就会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,因此不如率军直捣南昌,宁王的精锐都去了安庆,南昌守备一定很空虚,我军新集气势锐猛,攻之必克,而南昌城破,宁王必定回救,然后我军在鄱阳湖埋伏,与其大战一场,必获全胜。
大家都觉得王守仁说的有道理,纷纷赞同,意见得到了统一。
十八日,王守仁誓师樟树,然后以伍文定为前锋,挥师北上。
十九日,夜半,官军抵达南昌城广润门;二十日黎明,官军驾梯登城,不久就攻破了南昌城,王守仁处罚劫掠军士,宽宥胁从人员,安抚百姓,慰谕宗室,人心乃定。
广润门
宁王正在安庆城下,督兵猛攻,忽然听到南昌城陷的消息,大惊失色,马上停止了进攻,遣兵两万作为先行部队旋师回救南昌,自己亲率大军跟在后面。
王守仁攻下南昌后,探知宁王已率军南还,又与大家讨论应对的计策。
大家认为叛军虽然是旋师回救南昌,但是气势不减,不宜与其正面进行大决战,而是要坚壁清野、慢慢相持再找机会决战。
王守仁却认为叛军还没有遇到过劲敌,大家跟着宁王都是因为他给予的爵赏诱人,现在久攻安庆不下,旋师回救南昌,属于退无归路,士气应该非常低落,情绪也很沮丧,如果我军在他们意想不到的情况下主动出击,一定是不战自溃。
这时,刚好抚州知府陈槐、进贤知县刘原清也带着兵马而来,大家于是决定主动迎击叛军。
七月二十三日,宁王先锋军已进至樵舍,王守仁见双方军队迫近,部署吉安知府伍文定率军由正面迎击,赣州知府邢珣率军绕出敌后,临江知府戴德孺、袁州知府徐琏等在两翼侧击。
二十四日,两军遇于黄家渡,叛军在官兵的夹击之下军势渐渐不支。
王守仁认为如果不攻克九江,那么鄱阳湖外的外援就无法进入江西;如果南康不收复,则自己的后方就会不稳,因此派遣抚州知府陈槐、饶州知府林珹率兵攻九江,建昌知府曾玙、广信知府周朝佐率兵取南康。
二十五日,两军复战,叛军大败,宁王率部退保樵舍。
二十六日晨,宁王刚刚朝会完众将,倏忽之间,官军突然袭击,以小舟载薪草,乘风纵火,宁王仓促逃走,被万安知县王冕的军队活捉。
二十七日,叛军余众又为追兵败于吴城,烧死、溺死者达三万余人。
随后,南康、九江相继收复。
(4) 战后形势
正德十四年八月,王守仁平叛的捷报还没有到达京师,明武宗觉得这是一个乘机出游南方的好机会,于是命令许泰为先锋,太监张忠为监军,下诏御驾亲征。
八月二十六日,御驾到了涿州,王守仁的捷报到了,武宗秘而不宣,继续南下。
许泰不想让王守仁得到平叛的功勋,就污蔑他早已与宁王通谋,还让他把宁王流放到鄱阳湖里,等待皇帝到了亲自追捕擒拿。
豫章第一门户:上饶玉山
王守仁看出皇帝身边群奸在侧、群臣汹涌,就计划着自己亲自到豫章第一门户的玉山等着,向皇帝献俘,并制止皇帝继续南征。不过,他在钱塘时遇到了太监张永,两人一番交流后,就将宁王交给了张永,自己称病去了西湖净慈寺。
十一月,王守仁获悉御驾已经到了淮扬的消息,又想着去制止皇帝继续南征,大学士杨一清劝阻他,让他奉旨兼任江西巡抚,王守仁于是返回了南昌。
许泰、张忠就已经先到了南昌,他俩因为没有得到宁王,对平叛主将伍文定进行羞辱,而且大规模的搜捕逆党。王守仁返回南昌后,张忠、许泰对其也并不客气,故意让京军侵犯他,对他呼名进行谩骂。
王守仁不为所动,对于京军是尽地主之礼:“抚之愈厚,病予药,死予棺,偶遇丧葬,必停车慰问”。许泰、张忠没找到什么收拾王守仁的把柄,于是班师返回南京。
到南京后,两人对武宗进献谗言,说王守仁附逆,又矫诏让王守仁到南京来,王守仁知道这不是皇帝的意思,没有搭理他俩。于是两人就在武宗面前扬言说王守仁必反,可以下诏让他来南京,他一定不敢过来。
武宗下诏让王守仁来南京,同时张永的通知也到了王守仁手里,他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,于是急着赴诏。
许泰、张忠担心自己的阴谋泄漏,就把王守仁困在芜湖半月有余,王守仁不得已之下去了九华山,武宗知道后,觉得王守仁并没有谋反的意图,就让他返回江西南昌了。
九华山
正德十五年,闰月十二日,武宗从南京返回,十月二十六日就到了通州,十二月五日赐宁王死,焚其尸,十日还京师。
正德十六年,即公元1521年三月,爱玩的武宗崩于豹房之内。
明世宗继位六个月后,先封王守仁南京兵部尚书,又封王守仁新建伯,其他平叛功臣武将亦得到了封赏。